85政大中文〈關懷方式〉

◎阿龍

〈時光的頹褪〉

有時候，常會看到一種衰敗，於無所不在的細微處看到時光的頹褪；有時是斑駁，有時是龜裂，有時是年老和闌珊的情緒。在飯店的牆磚上，我如是見；在長灘街上，亦如是見。

（20110203長灘新年）

〈印象中最美的地方〉

【引導寫作：寫篇文章紀錄一個富有地方色彩、風土民情的所在。它可能在城市的某一個角落，也可能是鄉下的某一小鎮或村落，只要曾經與你的生命有過關聯，都可以作為寫作的素材。】



印象中美麗的風景……

用現在社會上時興的語彙來形容，在一天近十二小時的工作之餘，大多待在家，即便連週末也鮮少跨離開文山區，應該算得上是「宅男」了。從高中畢業，在仍笑起來青澀、行止忸怩害羞、情懷懵懂的青少年時期，背負著漫無邊際的對大學生活、對台北城、對首善之區的憧憬──其實如今細想起來，當時似乎只是什麼也沒想過──來到木柵後，就再不曾真正離開過這裡，牢牢地給困在這了。

曾經到過觀光的南國島嶼，花襯衫、人字拖、西方遊客滿街；曾經走在叢林裡，遙看歷史裡文明的起落興滅一如磚砌精刻佛塔的榮光已然頹圮；曾經，在五陵原上、秦川黃塵裡細數俑馬弓矢，細數髮竹般的千年功過；曾經登行在從黃土大地拔地而起的花崗岩峻嶺上，看豪俠聚嘯、刀光劍影和獨步懸壁棧道的絕險，更難忘的是半夜隻身在孤峰嶺落落塊石上，看滿天星燦、天宇周覆邊際時當刻內心無有悲喜之茫默無語……。

再熱鬧的風景，人往人來、熱帶繽紛，似乎都安頓不了心，只是更增匆促飛往飛來後隨即面對上班生活的無奈和疲憊。再滄桑久遠的風景，如秦川大地、吳哥面容，也只是徒留吁歎。最終，還是回到尋常裡來，回到世界地理的一隅，回到這濕熱濕冷迭替不斷、回到這小小的盆裡來，靜靜在盆邊窩居，在書裡、在文字裡如常地生活著。

曾經，有那麼十天，離開此地飛往世界另一頭，那裡的水是逆旋著流走的，那裡的冬是這裡的夏，這裡的冬是那裡的夏。印象中，那裡道路漫漫，似乎不見盡頭，夾路盡是皚雪封冰覆嶺的崇山和四季分明的蓊鬱林木，空氣乾冷清澈，一如年曆掛畫，草綠如茵，花肆意綻出飽和的色彩，屋宇建築童話風情十足，有牧牛、綿羊，有毛細如絲綢的羊駝，和說不盡的愜意輕鬆。

那是印象中最美的地方？

印象中還有一個地方。那裡夏天的時候很靜，不知哪來的蟬鳴叫得聒耳，除此外，卻一無聲音，靜得出奇，彷彿只有你一人。夏天的時候，日頭大得很靜，一切都止住了，只見地面溶溶上騰的熱氣。印象中，那是最美的地方。

在工作忙碌之後，在重新回到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騎著車，爬上住家社區的四十度斜坡，我看到從巷弄兩邊不高的舊宅寓間鋪放開來的藍藍天空，不尋規則的電線一一劃過；兩旁弄口、或二樓或三樓或五樓陽台前窗台上有妄生恣長的九重葛和草葉盆花點飾；矮伏在視線盡處的小小山頭茂生著綠翠層次不一雜樹野草，棉軟軟的雲散著邊絮緩緩移挪著，我聽見風迎面拂過頰邊耳際，說：「這，是最美的地方」。

2010/04/01

給永遠的孝班

親愛的孝班同學：
時間很快，若不是照片裡的一一場景提醒著曾經有過的歡笑、辛苦，真的想不起來我們到底怎麼一起度過這近一千多個日子，感覺很充實，感覺日日休戚相與，卻又好像不曾真的緊緊抓到些什麼關於你們、關於我，關於我們的線索。一切隨著你們踏出校門而迅速模糊不復。

何其有幸，在東山這山坳一起度過你們懵懵懂懂的第一個青春期、我人生的第三個青春，和你們在校園相處的日子，我們都很努力地把我們各自人生階段的事情竭我們所能地去做好、做漂亮。

如果是河流／就要寬闊／如果是大山／就要高聳／如果是河口
就去擁抱大海／如果是山峯／就伸長手臂／用指尖去橫掃星空

或許還有許多事情的結果不盡如我們的意，或許在諸多的細節上，還有許多的遺憾和不及，但我想，我們都願意承認，這一段是人生裡很值得記下的日子。

對你們其中的許多人，我還有許多抱歉，或許因為我還不夠成熟圓融，沒有辦法讓你們也在這裡每天很開心、樂活，反而我們之前有許多大大小小的衝突、磨擦，但在我心裡，你們大家是無異的，都是我本著熱忱及不捨想要深深祝福和拉起推上的。我們、你們都來自不同家庭背景，我們其實是帶著各自的生命歷程和成長背景在這一時空裡碰撞、交流，有的融洽，有的不歡而散，但我仍試著努力去擁抱和祝福你們每一個，重要的是我是真心的。

對你們其中的許多人，我還有許多遺憾，分班時決定帶外考是一個很掙扎的選擇，兩邊都有我放不下的人，直升中的許多人，有正起步昂揚的，有僥倖的，都需要我陪著繼續向上或是盯著跟上，外考中也有同學是我放心不下怕走偏了，及我希望能陪著考回學校的。這一學期來，其實我心裡是有點落寞的，外考的同學你們很辛苦，但可以再更努力；直升的同學你們有許多人卻沒有好好把握先修高中課程的這一個學期，還有幾位直升後狀況不斷的同學，讓我許多次不免懷疑起自己。

有人曾說，都是我以前花太多心力，太包容你們，保護你們，替你們做太多，所以一不在身邊，孩子就野了、放了、亂了。可是我相信我是很疼愛你們、不捨你們，卻不曾縱容溺愛你們過。我也相信只有你們曉得我帶給過你們些甚麼──那些生活或生命裡旁人看起來微不足道或不曾注意過的感動，我相信我們之間有更多東西是看不到卻一直留在你們生命中的，例如溫厚的對待及溫柔而堅定的態度。

此刻驪歌唱起，下一個階段，你們的父母會離你們更遠一些，你們會更獨立、更不受約束一些，我只希望你們能記得七年級初見面時我講的「敬謹」，我只希望你們能記得我曾寫過給你們和你們家長的許多信裡的由衷言意，我只希望你們記得我和你們分享過的諸多感動，我只希望你們記得我是怎麼樣在你們面前做事做人做教學，我只希望你們能不讓自己成為人際關係裡面的焦點而是投資時間力氣你在自己身上、做好你自己，我只是希望你們記得在孝班的日子，以及我們。勗勉

敬謹，感動，知足，任事，寬待，謙和，堅定
讀上等書，立上等志，行上等事，做上等人
　　　　　　　　　　　　　導師　 2009/6/18

青春嶺道

陰陰夏木沒聽到黃鸝囀，坡林矮叢也彷彿還沒盡散逸掉朝露，朝陽卻早遍落一地斑駁，光影揉散成曚曨一片，眼睛也一片矇矓。青春身影隱隱顯顯，亮得模模糊糊，亮得刺眼。是很藍很藍的制服，很藍很藍的青空，很藍很藍的心情，和很藍很藍的回憶。青春的嶺道衍延而去，信步走進時光的甬道、多啦Ａ夢的時光機，信手牽起每一個痛或是快樂，告別那頭再不（願？能？記得？）回的盛夏年光，在這樣一片曾經茂美綠秀的後山林徑，曾經一個去日苦多的朝晨。

2009/05/20

露台秋天高

秋天高，十月午後，淡青藍的天空襯著些雲絮，秋陽高照，市郊學校教室外的露台日光柔亮，學校坐落在一處山坳間，露台後頭半山翠蔭蒼蒼，完完全全副熱帶的景致，只矗立四樓高的楓香葉幾分萎枯透露著盛長茂生的和春豔夏早已是上一季的故事。秋陽熾，拖拭過子矜青澀慘綠的童年後，兀自杵晾，把開心的、課本的、同學的、情書的、爸爸媽媽的、老師黑板的，都曝光，只留下看不到、摸不到，卻無處不在的一點點年少心事。

2009/05/20

人生

小時候，以為人生就是爸爸、媽媽和妹妹。
在租賃的市城邊屯一片路曠房舍矮的庄區裡，我以為那就是全部。晚上爸爸回來，只記得氣躁的年輕身影偶爾帶著一身酒氣在樓下為著細瑣小事大呼小叫，媽媽早吩咐好囝仔郎有耳冇嘴，麥去掃著風颱尾，和稚小的妹妹總蹲在樓梯上彎著腰覷看、有時掩著耳聽著樓下廚房的動靜……。

還沒上學的年紀，白天的時候，只記得是初夏，或是夏天末了到了秋高氣爽時節，印象中天空都亮亮白白藍藍的，半封閉的庄區裡，路是寬寬廣廣的，抬頭看到的綠是鳳凰樹複羽樣的葉子，深褐色彎彎癟癟的豆莢在紅紅的鳳凰花開後被不認得的庄裡小孩拾起當關刀揮呀打的，我手裡搓著橡皮筋，一條一條地搓成天鵝、蚌殼、麻花捲……，小心翼翼放在掬水軒餅干的圓鐵蓋上，心裡邊盤算著價錢。

我以為這就是人生：庄區行道停著像是永遠不會有人發動的金龜車、養著烏龜的小青石圓池、短刺俐落的韓國草皮、要走過庄邊水田灌溉渠圳上短板橋才看得到的饙桶、綁垂著鞦韆的鳳凰樹、媽媽說是兒時好友但我卻怎麼也記不起他長相的隔壁玩伴和他們家賣的鞋……。

小時候，看到爸爸部隊裡的老士官長來家裡，或跟著大人去看看退伍的老長官，怎麼也沒辦法理解什麼是榮民的鄉愁，怎麼也不懂臉上、眼尾那些分不清是皺紋還是淚痕的空洞悵然是從多麼遠的記憶裡迢迢走出來的。

我以為這就是人生：一場場大雨落下，稟賦同一地落在不同赤黃黑溼燥、腴沃貧匱癟的際遇壤土上，溶浹了一切的公平和不公平、貧富好壞，和資才薄厚、德智高下，一滴、兩滴、三滴地澮匯成涇流，流漫成群族，流漫成家國，流漫成物種。有的甫滴落隨即蒸逸，有的中道騰散，有的與千流萬注齊並晃過人生消失在茫闊的大海裡。

生生如流，人人即川河汩汩洋洋攪翻流漫，漫過壤沼林野，衍過埜莽蓁穢。朝朝寤起耳目嗅觸味五感即接收時時刻刻方方面面林林總總聲聲色色的諸多細緻，大量訊息數以經垓，但一天當中，卻少有時間或空間的片刻停靜沉澱自我，生生如流汩汩濁逝，大多數的人最後卻甚麼也不曾留下。沉澱、止慢然後有積累、壓力，才會結晶出質感。

人生而立，恍若前宿侵晨夢裡種種的年少，仍未泛黃潮霉，只是再怎麼也更變不了、回憶不起細細滴滴。明日後日而往月月年年沒有終盡，也不見景況，這就是人生？即便理智、科學、知識、理性上知道人生於斯暨同大化時空宇宙，一概無往無復、無終無始、無生無滅、無過去無未來、無上無下無左右無前後，但時間如流水，依然在身上體表流過喜怒哀樂、色色形形悲歡離合、嗔痴顛狂，縱是千知道萬明白，也要努力擇順處優，為喜笑歡悅努力。我想，這是人生。

啜飲生活

生活中許多的行程、工作等著我們一一完成，每每才完成一件事、才達到一個目標，緊接著又是下一個任務在眼前候著。雖然每天眼睛睜開看著，耳朵接收著巨大城市的各種聲音訊息，皮膚感受著暖涼寒熱氣候季節的遞嬗更迭，口舌鼻嗅嚐著辛酸香辣、天南地北各種滋滋味味，但其實往往卻甚麼也沒看到，甚麼也沒聽到，甚麼也沒真正感受到。

我看了，卻甚麼也沒看到；我看到了，卻甚麼也不知道；我知道，卻感覺不到。

在一個人的很深的夜裡，偶爾我會登出掛在線上一整天的MSN，中止往返來去的一個個永無止境卻又不見目的的對話；關掉電腦、電視，熄掉螢幕的光源，讓一再跳出的廣告收回，讓高音頻的女主播閉嘴，讓政論名嘴噤語，讓激烈的歌喉大賽、青春俏麗的黑澀會棒棒堂淘汰，只留著一盞橘布面罩的低調暖燈寂語地在柔綠的牆邊低訴。我專注地聆聽音響裡緩緩流洩出的弓在弦上或輕或重廝磨的低沉琴音，嗡嗡沉沉的弓弦鬢語般地在共鳴箱裡迴響著，在這樣深及晨旦的夜裡，我會聽到屋子的聲音、夜的聲音。有時我甚至會把音響也關掉、燈也熄掉，這時我會感覺到心律血液在頸脖、在胸膛搏動著，隱隱地聽到時間的聲音、自己的聲音。

我喜歡在一天的忙碌後，給自己一個耳目五蘊各種感知都靜止下來的時間、空間，可以讓我重新定神凝視著自己，重新滌洗去一天的「滿溢」，還給自己一個新的心的杯皿。我們的心如同一個杯皿，裝了滿溢了的可樂汽水，就倒不入清芳回甘的文山包種茶；傾注了文山包種茶，就領略不到普洱舊味陳氣的陳化無味。

倒去滿溢的生活，放空，只有放空才能再充實，再傾注、積蓄新的能量。

在左腳追著右腳趕路似的旅程裡，有時我會特意放慢腳步，感受一下腳掌心踏觸在不同地面時的感覺，或者留意一下自己身體和步伐的律動。放慢，旅程中才有風景出現的可能。人生是一趟旅程，一趟走去就頭也回不了的旅程，一趟時時刻刻、分秒各殊的旅程，往往一不留神，我們趕著路程走完，卻不知道、卻沒有意識到自己走了一趟途中有過些甚麼風景的人生。

放慢，人生才有風景。

當人生是一趟有風景的旅程時，於是，我們的耳目口鼻才真正地看到、聞到、聽到、嚐到。走在路上，或是騎機車、搭乘公車捷運時，我不戴隨身聽耳機的，路上許多看似悠哉悠哉的行人戴上耳機，我們以為他好像聽得很清楚，其實卻是甚麼也沒聽到；沒有耳機，可以聽到街上車水馬龍囂噪間傳來綠蔭中的鳥鳴蟬叫，於是我聽到春天、盛夏的聲音；沒有耳機，可以聽到公車上鄰座高中小男生、小女生的談笑，聽到捷運車廂裡一家老小從動物園返程的笑鬧聲，於是我聽到青春無敵、親情濃郁的聲音。

生活像一杯醇酒，更像是看似無味的饅頭、白米飯，越是細細咀嚼越是能嚐出其中滋味，因為無味更能襯托出菜餚魚肉的鮮美。如果人生的旅程只剩下趕路，生活只剩下滿滿聲色感官的形色滋味，那麼最後其實甚麼也感覺不到。放空、放慢，人生才有另一種屬於自己的風景。

2008/09/05

寫在〈我有詩句未完〉之前

腦子裡與自己或是某人的對話不曾停止，卻久年不曾仔細載誌。
一個人在台北，故鄉像是泡開了的紙報般模糊薄淺；
家人、朋友、同事都遠遠地生活圈外的外邊與圈裡不相干，只剩個影子。
不安已漸伏蟄，寂苦早成景幕，但仍有詩句未完。